花嫁•拾棘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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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少初遇常在我心

    多年不減你深情

    江山如畫又怎能比擬

    你送我的風景

    柳下聞瑤琴起舞和一曲

    仿佛映當年翩若驚鴻影

    誰三言兩語撩撥了情意

    誰一顰一笑搖曳了星雲

    紙扇藏伏筆玄機詩文里

    紫煙燃心語留香候人尋

    史書列豪傑功過有幾許

    我今生何求   惟你                             

                           ——《驚鴻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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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沒開玩笑?」

  米雪叉手坐在沙發上,目光則跟著自己輕微晃動的腳尖,「對待我的病人,
我從來不開玩笑。」

  我重新走回沙發前坐了下來,「你應該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吧,我媽和我說過,
隨便承諾做不到的事可是很壞的習慣。」

  米雪緩緩拉高了嘴角,露出了一個略顯神秘的笑來,隨後對我伸出了手掌,
「信不信,給我五分鐘,我就能讓你媽媽打電話給你!」

  「怎麽做?」我下意識前傾了身體,全神貫註盯住了她的每一個動作。

  「Relax」米雪起身走到辦公桌旁的冰箱里拿出了一瓶白葡萄酒,又
帶了兩個高腳杯。

  我看著那兩個杯子,搖了搖頭,「我不喝酒。」

  米雪晃了晃酒瓶,「願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新西蘭長相思』,合你心
情味道也不錯,來品品。」

  說完也沒管我同意不同意,就倒了兩杯。

  「稍微醒一會兒。」接著便從一旁的置物櫃上拿出我的手機遞了過來,「解
個鎖。」

  這時我才想起剛剛出門的時候完全忘記了手機這回事。而米雪也壓根就沒提
醒我,因為她知道我剛剛不可能離開這里。

  雖然已經多次體會過她的厲害,但這種處處走在別人棋盤下的感覺還是有那
麽點不舒服。

  我低頭解開手機,才發現居然已經晚上十點多了。唐爍前前後後總共打了五
個電話給我。

  米雪伸出手比劃了兩下,「那些都不重要,先給我。」我皺眉看著那些未接
電話,最後還是把手機遞了過去。

  米雪接過手機翻了幾下,然後又掏出了自己的手機,最後用力清了清嗓子。

  「餵,是沐小姐麽?」她開口的那一刻,我就忍不住捏緊了拳頭,她到底想
要幹嘛,而且她那刻意壓低壓沈的嗓音又是在搞什麽鬼。

  米雪壓根沒看我,一邊撥弄著手指甲,一邊打著電話。

  「她不接?沒關系,你就和她說……」隨後米雪轉頭看著我一字一句的輕吐
道,「她兒子病危了……」

  我幾乎在瞬間就明白了她的意思,而米雪在和我對上眼神的那一刻,只是用
手指放在嘴邊做了噤聲的手勢。隨後便換了副專業性十足的語氣。

  「沐小姐?哦不不不……你別著急。事情不像您想的那樣,但從另一個方面
來說可能比你想象中更為嚴重。……我?我是他的心理醫生,對……他白天來過
我這里,情況不太好,事到如今我覺得應該是家長介入的時候了,對……基本斷
定,長期抑郁而導致的精神分裂……是是,不過沐小姐,您應該聽過一句話,天
才和瘋子就只差一步……目前還在可控範圍……對……您說下郵箱,癥狀資料和
應對方法,待會我會給您發過去……不用謝,關鍵還需要你配合……對,其他的
以後再細談!」

  掛斷電話以後,米雪放下手機,拿起桌上的酒杯,對我舉了一下,「嘗嘗,
味道不錯!」

  「這時候告訴她這些,你是嫌她打擊還不夠大麽?而且,我哪有精神分裂那
麽嚴重。」我厲聲問道。

  米雪喝了口酒,回味了片刻放下杯子,「既然說了,自然是要往嚴重了說,
雖說這麽做的確有點不地道,但是……」她話音未落,我的手機已經響了起來。

  不用看也知道是沐婉荷的電話,可我卻不想接,經過這一次的可怕爆發,我
覺得我心中郁結的情緒已經緩解了很多。這時候讓我裝病博取同情來以此修複母
子感情?

  米雪絲毫沒有催促我,只是淡淡的說了一句,「你每晚接一秒,你媽媽就多
一秒的煎熬。不用說太多,就告訴她你會回去就可以了。對了……註意你對她的
稱呼,別變!」

  我深呼吸了兩次,終於還是接通了電話。可沐婉荷開口的一瞬間,我感覺自
己就要窒息了,那根本就不像是她原本溫柔帶點甜意的聲音,沙啞的像是有幾十
年煙齡一般。

  「風遠……你在哪……」

  說再多,聽再多,想再多都無濟於事,她真是我的阿克琉斯之踵,碰之分毫
就可以讓我一敗塗地。

  此時的我完全沒有一點辦法去控制自己的情緒,牙關咬的生疼還是忍不住那
斷斷續續的哽咽,徹底的崩潰只是瞬息,隨之便痛哭了起來。

  「對不起……對不起……真的對不起……婉荷姐!」

  「……風遠,你到底在哪,你告訴媽媽好不好……」

  我對著電話哭泣了很久,從沐婉荷對我說出那句痛徹心扉的話後,直到現在
我一直都沒有如此放開一切的豪哭過。內疚,悔恨,痛苦,迷茫像是先前迷了路,
卻在此刻因沐婉荷的聲音全都匯集在了一起,以沛莫能禦的力量殺了回來。

  電話那頭的沐婉荷沒有出聲,只是靜靜的等待著。

  「婉荷姐……我沒事……過一會我就回家。」

  「好……媽媽等你!」

  掛斷電話後,我捂著臉,心情久久無法平靜。等我再次擡頭的時候,發現米
雪已經不在沙發上。

  我回過身,發現她正坐在辦公桌邊,對著筆記本敲打著。

  「發泄完了?」她扭頭瞅了我一眼,接著起身又回到我對面,再次給自己倒
了杯酒。

  「你到底想怎麽做。」看了眼面前米白色的透明液體,我還是沒有拿起杯來。

  米雪聳了聳肩,「你錯了,不是我想怎麽做,而是你想怎麽做。」

  米雪說完後坐直了身體,「白風遠,其他的你先不用考慮,下面這條選擇題
才重要。」

  「選擇題?我還有的選?」這女人層出不窮的套路讓我似乎永遠也跟不上她
的思維。

  「當然,首先借由我那通電話和你剛剛出色的表現,我可以讓你說服你媽媽,
你對她的感情並不是男女之情,而是因為早年兩次被拋棄的經歷所產生的長期安
全感缺乏,再加上這突如其來的危險綜合而導致的吊橋效應。原則上,也就是由
於她對你太過重要以至於對自己的感情做出了錯誤推論,從心理學上完全說得通。」

  不得不承認在此刻我看到了一絲希望,「吊橋效應是什麽?」

  「字面意思就是當你過一座危險的吊橋時,你的心跳會加快,體溫會上升,
甚至出現顫栗,而如果此時正巧遇到某人,你就會錯把這種因為環境而引起的生
理異常反應轉嫁到對方身上,認為是對方的出現使你心動,從而演變成覺得自己
喜歡對方。這也是為什麽那麽多影視作品里,男女主總在遇見危險後互生情愫。
因為危險或刺激性情境可促進彼此感情。而你們所遇到的情況,遠比吊橋可怕多
了,所以出現異常心理算是正常。」

  從純理論出發的話,這種解釋的確能夠符合我昨夜在表白之前的那些過激反
應。

  「這只是選項A,還有選項B,那就是以你的精神疾病做文章,借由她對你
超出一切的母愛逼迫她逐漸順從你的想法……先別急著說話,你要搞清楚,岔路
口只有現在一個,兩條路都是單行。無論選A還是選B都沒有再後悔那一說。如
果你選了A,那就代表這一輩子你都只能好好做她的兒子。換句話說,想突破你
和媽媽的關系,也只有這一次機會。」

  我根本連一秒的思考都沒有,咬著她的話頭就追了上去,「說說細節吧,怎
麽能讓她相信我昨晚的行為是你所說的吊橋效應。」

  米雪咬著嘴唇輕輕笑了起來,「這麽快就做出決定了?不怕自己以後會後悔?」

  「過去,現在,未來,我永遠都不可能去逼迫她做什麽。你說的B不在考慮
範圍內,所以不需要考慮。至於我會不會後悔也根本不重要,這輩子我都不想再
經歷昨晚的事。」

  米雪並沒有因為我所說的話出現什麽特殊表情,只是很隨意的點點頭。

  「OK,雖說你這是在利用她對你的母愛,但也是朝著對雙方都好的方向,
算是善意的欺騙吧。能不能過關得看你演技咯,細節最重要,具體來說就是傾訴
和發泄,但是又不能特別刻意。你和我說的只是過程,你心底最脆弱最無助的感
情就留著說給你媽媽聽吧。至於以後,就得看你是想做個什麽樣的兒子。不過可
以借這個機會,端正你們母子之間原本就不太正常的地位關系,重新回到正常的
母子生活中,當然這個度你自己得拿捏好才行,比如……」

  「聽起來好像不太容易。」在聽完了她的建議後,我還是沒底,因為我現在
真的很難預估直面沐婉荷時自己的狀態和反應。

  米雪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當然不會很容易,你別忘了,你可是闖了天大
的禍出來的,怎麽可能那麽輕松就恢複原樣。而且騙人這事說起來簡單,但事實
上,你媽媽可不那麽好騙。」

  我交疊著手指仔細思考著米雪的話,眼下她的那一通電話已然把我逼上了絕
路,我根本沒有其他的選擇。

  「不過你也不用太過擔心,女人啊,和男人不同,再聰明的女人面對愛這個
東西多少都會降點智商。可以說愛的越深,降的越多,母愛也是一樣。看你目前
的狀態,我覺得問題不大。而且我已經和你媽媽搭上了線,專業方面我會輔助你。」

  「米雪,我怎麽覺得你對這事這麽有精神啊。」我凝著眉擡頭看她,這件事
與我而言可以說是十分重要而緊迫了,可她那總是略帶玩耍的表情卻讓我心里一
點著落都沒有。

  「因為有意思啊,之前就和你說了,在這我無聊的很,你們大學邀請我去當
客座教授我也懶得去,周邊的旅遊景點我也都玩遍了。為了消磨時間,總得找點
事,更何況你和你媽媽的故事可是相當精彩的。說不定等我七老八十寫自傳的時
候還能用得上呢。人一生啊,總會遇到某個人就是為了給你上一課,然後轉身就
走,我吧,也算是你的貴人了。」

  我還是對她的態度很不感冒,於是換了最認真的表情和語氣看著米雪,「米
雪,你要知道,這件事對我很重要,不是鬧著玩的。」

  結果米雪俯下身子以同樣認真的表情看著我,「白風遠,你也要知道,感同
身受這種事是不存在的,對你再重要的事對我來說也就是個能夠吸引註意力的故
事。我願意陪你玩就不錯了,而且這件事成敗與否本身就在你自己身上。」

  我們對視了片刻,還是我先移開了視線表示她贏了,隨後便站起身打了個招
呼準備離開。

  「餵,說了這麽多,這酒你可一口沒喝,這麽點面子都不給?」

  米雪淺笑著對那杯長相思努了努嘴。

  我停下步子,拿起酒杯,一飲而盡,味道有點酸酸的,但喝完後的韻味卻有
幾分甜。

  「怎麽樣,好喝嗎?」

  我看著手里已經空了的高腳杯,默默回應道,「有點苦,有點澀。」

                ——

  從米雪那出來已經過了十一點,我趕忙打了個車朝家里趕去。雖然只有二十
多分鐘的路程,可我的思路卻恢複了以往的清晰,甚至在思考某些問題時比以往
更為敏銳。

  而思考的重點自然只有一個,那就是我到底要做個怎樣的兒子。

  「媽媽希望你能多笑一笑,隔三差五和朋友一起打打球,聊聊體育明星,甚
至是偷偷跑去網吧打一天的遊戲。而不該是整天擺著一副成年人才有的表情,你
應該像別的孩子那樣活潑,欣喜,對這世界上的一切都存有好奇,有著與之互動
的興趣,這才是青春。」

  想到這一切,我移開一直看著窗外的目光,轉而看向車頂,媽,你還真是會
強人所難!母親的身份在我的心中被樹立了起來,堅韌的像是一道永不會熄滅的
聖火。而愛人的身份跪拜在一旁不敢擡頭,那道光太刺眼,沒有惡意可以直面。

  和米雪說的不同,我似乎並沒有比原來痛苦十倍。也可能我根本沒時間也沒
精力再去痛苦。

  在家門口站了大約十來分鐘,把所有可能遇到的情況和應對的方式都在腦子
里大體過了一遍,接著丟下大徹大悟換了一副喪到底的表情,這一步倒是沒有太
大的難度。畢竟再徹底的成長也只是另一種更深刻的妥協和偽裝罷了。

  身上還穿著米雪給我換的背心短褲,帶著一身的傷,配上表情,勉強算是完
美。

  開門後,第一個沖過來的是唐爍,她的衣服沒換過,眉宇間有一絲憔悴,眼
眶也是紅的。

  「哥!你終於回來了!」我還沒來得及說話,沐婉荷便從臥室里走了出來,
她似乎是剛剛收拾過自己。

  換了居家服,頭發也重新紮好。可她的臉色卻是蒼白如紙,原本紅潤飽滿,
晶瑩剔透的雙唇失去了應有的血色。純凈的眼神也蒙上了一層淺灰。

  此時的我應該去安慰她,把她像公主一樣捧在手里安慰她。可我不能,她不
想做我的公主,她想做的是我的媽媽。我反複提醒著自己。

  「小爍,你回房吧,讓我和婉荷姐單獨待一會兒。」唐爍看了我們兩人一眼,
順從的點點頭,進了我的房間。

  我低著頭,馱著背一步步走到沐婉荷的面前,此時時刻,我真的很想喊一聲
「媽媽」,一聲發自內心,遲到許久的「媽媽」,可我不能,突如其來的轉變也
許會讓一切顯得不夠自然。

  「婉荷姐……」我低沈的喊了一聲,沐婉荷並沒有反映,我只能安靜的等待
著,片刻之後,就在我打算擡頭看一眼沐婉荷的表情時,她突然揮拳砸在了我胸
口上,第一拳下來後,短暫的停頓了一秒,緊接著便是一連串的左右開弓,每拳
都砸我的上胸口,推搡著我的身子輕微搖擺著。

  「你怎麽能這樣……你就這麽不相信我麽……生病這麽大的事你憑什麽瞞著
我……你憑什麽……你真的想逼死我麽……」抽泣之後,沐婉荷緩緩的蹲下了身
子,「為什麽會變成這樣,為什麽,不應該是這樣的,我兒子原本……」

  「婉荷姐……你是怎麽知道的……」

  這一刻我是演員,以主角的身份出演此生最荒誕的劇目。

  沐婉荷已經哭不出來了,完全是在用極度充血的嗓音在幹嚎。

  「你的心理醫生打電話給我了,抑郁,精神分裂。這就是我們相處三年的結
果,這就是我給你當媽媽的結果是麽?還是你真的根本從來沒把我當過媽媽?」

  我跟著跪在了她的面前,並沒有急著反駁,而是留足了時間容她發泄。

  「所以我在你眼里就只是一個女人,一個想愛卻不敢愛,想碰卻不敢碰的女
人?你就一邊看著我沾沾自喜的當你的媽媽一邊把自己憋出病來,是麽?」

  她亦如從前那般聰慧,三言兩語就說明了我那不能示眾的私心,可也終於耗
盡了僅存的心力,側腿坐到在了地上,聲線也化成了時有時無的嘟囔。

  「我為之抗爭了小半生,甚至甘願付出生命的是非人倫,最後卻落在了我最
驕傲,最完美的兒子身上。老天,我自問沒做過什麽惡事,你是不是對我太殘忍
了點,非讓我陷入這種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境地……到最後,媽媽終於還是拖累
了你。」沐婉荷最後一句話似乎躍進了白雲蒼狗,拉長了歲月,填滿了年華,瞬
間老去了十歲一般。

  我原本以為昨晚的沐婉荷已經讓我足夠心痛了,痛到不能再痛,可事實上,
痛覺是沒有底線的。而極度的痛苦卻會讓你壓抑對痛苦的感知力,在短暫的麻木
中茍且偷生。

  我偷偷的深呼吸著,隨後微微帶著幾分哽咽,「我從不知道母親的愛是什麽
樣的,我只知道你對我很重要,重要到絕對不能出現任何閃失的地步,昨天的情
況把我嚇壞了,那是我第一次感覺到自己有可能會失去你。我以為自己明白了,
我以為那就是愛,我覺得自己應該是愛你的。可我錯了,我錯推了自己的感情,
把因為險境的情緒轉嫁到了你的身上,把對你的依戀當成了愛戀。」

  「你是說吊橋效應麽?」沐婉荷的聲音終於恢複了一絲的生機,可卻著實讓
我吃了一驚。

  「婉荷姐……你怎麽知道……醫生也是這麽說的。」

  「……呃……那個……那個媽媽是負責人事工作的,心理學的書也看過一些。
可你真的能確定自己的感情麽?」

  有些話我原本是不想說的,可事到如今,我必須一步到位,破釜成舟。

  「剛開始我也沒辦法確定,可後來一個人的時候我忍不住回想了下昨晚的一
切,如果當時你沒有阻止我,如果真的讓我和你發生……發生那樣的事……我會
覺得……覺得……惡心!」

  「惡心?」沐婉荷的語氣出現了不可思議的扭轉。原本那一片與夜色輝映的
灰暗突然就沖突了那股死靜。

  「對……惡心……那一刻我才明白,我對你根本沒有身體上的欲望。雖然我
感情遲鈍,可至親的紐帶和阻隔其實一直都在。一直以來我不過是個害怕失去媽
媽,又假裝堅強的蠢貨。」

  「惡心……」沐婉荷降低了語調又默默的念了一遍。

  我真的很不想說出這個違心到死的詞來,可它的來源著實可靠,因為是出自
身心健康的沈浪之口。而當時天真的我為了讓一切回到正軌,為了讓沐婉荷重拾
人生,絲毫沒有考慮退路。

  所導致的後果便是,既「哼」之後,「惡心」二字成了面前這個女人拿捏了
我一生的第二個軟肋。

  「後來我終於徹底認清了自己為什麽會得病。」我努力按照自己的邏輯和思
路開始學著控制對話節奏,此刻在轉折下,我快速的再次開口,轉移了沐婉荷的
註意力。

  「為什麽?」沐婉荷立刻就被吸引了過來,她直立起了上身微微向我傾斜。

  「我得病,是因為害怕……」

  「害怕,你害怕什麽……」

  醞釀許久的情感在此刻以低沈到出現氣泡的嗓音逐漸浮出,「曾經在鎮上,
我對你太惡劣了,一直以來我都很愧疚,因而我不敢去要求太多,我身邊就只有
你,你對我越好,我就越害怕,越沒安全感,我怕讓你失望,害怕自己在你面前
不完美,害怕失敗,害怕會被你嫌棄。在被父親和養父母拋棄了兩次,我真的不
想再經歷被拋棄的滋味,其實我早就病了。對不起,婉荷姐,我根本一點都不堅
強。我以為沒人要我是我不夠好,所以我拼命做好能做的一切,盡力去解決一切
問題,我以為自己可以永遠都不失敗,可保持不敗真的好累,對不起……」

  我第一次徹底翻出了這十多年來的軟弱根源,雖有誇張,但依舊帶著整個幼
年和少年歲月的真情,隨著情緒渲染的越來越凝重,聲音也越發沙啞。

  可從始至終我都沒有去看沐婉荷的表情,因為我不敢。

  而沐婉荷早在我話說到一半就已經伸出手緊緊抱住了我的頭,等我終於說完
了最後一句,她立刻用自己瀕臨破碎的嗓音還原著以往的溫柔語氣。

  「不用對不起……不用……是媽媽的錯,是媽媽沒有照顧好你。別胡思亂想
了,媽媽為了找到你費了那麽大的勁,怎麽可能會拋棄你呢。……咳咳……你不
用完美,只要你好好的待在媽媽身邊,媽媽就永遠都不會失望。你可以失敗,可
以放棄,都可以,你已經做的很好了。」

  她的語速很快,快到聲音出現了撕裂,蘊含著忙於填補某種破裂的急切。

  我靠在她的懷里,垂下雙手,把上本身的重量都壓在沐婉荷身上。沐婉荷明
顯支撐的有些吃力,我很心疼可我沒得選。現在唯一能讓她恢複生機的辦法也就
是激發她那一點即燃的母性。

  她努力挺直身體保持著平衡,一手撫摸我的頭發,一手輕拍我的後背。既然
已經說出了口,後面的話自然也就順暢了下來。

  「我早就應該相信你的,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就應該相信你,那樣你就不會
受那麽多委屈。這些年來你為我付出的一切太過沈重,讓我覺得自己根本配不上
你的母愛。我現在才明白,我最害怕就是自己沒資格擁有你這樣完美的母親。」

  這算是真心話了,無論是作為兒子還是作為男人,我都覺得自己配不上沐婉
荷。

  沐婉荷停下了手中的撫摸,轉而把我抱得更緊,「風遠,求你別再胡思亂想
了好不好,小鎮的事沒人會怪你,媽媽也不會,是你在最後拯救了媽媽,難道你
忘了嗎?你有資格的,這世界上沒有人比你更有資格讓我付出一切。因為愛你,
媽媽才變的完整。」

  我被說服了,潛意識里十多年所缺乏的安全感在這一刻似乎終於被填滿,她
的最後一句話仿佛有著某種難以言喻的魔力,感同身受也許是存在的,因為於我
而言也是一樣。

  因為愛你,所以我才會變得完整。

                ——

  我第一次如此安靜而又安心的靠在沐婉荷肩上,三年過去了,我終於接受了
這正常母子關系的轉變。可同時我也知道,這輩子我已經徹底栽在沐婉荷手里,
我可以像一個兒子般安心的受到來自母親的安慰,可同時我也可以像個男人保護
她,為他遮風避雨,赴湯蹈火。

  她還是她,我終於可以不是我了。從此以後我的存在僅為了完整沐婉荷。如
果她希望我是兒子,那我就心甘情願做一輩子的孩子。

  「婉荷姐,我膝蓋有點痛。」我能感覺到沐婉荷很累,尤其是目前的姿勢。
如果在以往我可能會直接把她抱起來放到床上,但現在我學會了。

  沐婉荷聽完我的話立刻拉著我走進她的臥室,「坐著吧,我們坐著說。」

  剛坐下,我又忍不住站起身,走到客廳倒了杯水,自己喝了半杯,接著遞給
沐婉荷。

  「婉荷姐,你也喝點水吧,你聲音都沒原來那麽好聽了。」我帶著殷切的目
光看著她。

  沐婉荷接過杯子點了點頭,喝完半杯水,她的嗓子總算得到了短暫的滋潤。

  「那你現在感覺怎麽樣,媽媽真沒想到會發展到這麽嚴重的地步。你不要總
是有那麽大的壓力,尤其是在媽媽這里,不管發生什麽事,媽媽都會愛你,都會
陪著你的。你要相信媽媽,好麽?」

  「雖然昨天我做的事很荒唐,很可惡,也很對不起你。但發泄出來以後,感
覺上真的好多了。今天我也算卸下了擔子,你說的對,裝大人是挺累的。」

  沐婉荷聽完眉頭忍不住就皺了起來,「現在知道了?裝大人,裝大人,裝出
病來。我真要被你給急死了。」但狠話只說了一句就變了臉。

  「以後千萬別這樣了,不管有什麽想法,什麽壓力都可以跟媽媽說。現在只
剩下我們母子兩人,你要學會依靠。以後媽媽也會多抽時間來陪你,咱們加油趕
緊把這個病治好。哪怕是為了我好不好,如果哪一天你真的出了什麽事,媽媽真
的一秒鐘也活不下去。」

  我舔了舔有些發緊的嘴唇,用力點了點頭。

  「婉荷姐,我知道,以後我會試著改變自己的。我也想做一個配的上你的兒
子。」

  「這話以後不許再說了,你在媽媽面前永遠沒有配不配這個問題。」

  我再一次乖巧的點了點頭。

  「餓不餓,媽媽去做點東西給你吃。」

  沐婉荷說著就想起身,我在大腦里快速思索著食物和睡眠對於此時的沐婉荷
哪個更重要點。

  「不了,婉荷姐,我有點困,想睡覺。」

  沐婉荷又重新坐會到床上,拿起一旁的手機,「嗯,平時都是十一點睡的,
現在都十二點多了。」

  我隨後站起身,「那我去叫唐爍過來。」

  剛走兩步,沐婉荷突然拉住了我,似乎還是有些不放心,「算了,今晚就在
媽媽這睡吧,明天早上起來洗個澡再吃東西。」

  我會心的笑了起來,「好。」

  躺上床後我迅速閉上了雙眼,但兩個耳朵卻在仔細聽著一旁的聲音。沐婉荷
一點點仔細掖好了我身上的被子,又過了許久,身旁終於傳來沐婉荷躺上床的動
靜。而之後僅僅過了幾分鐘,耳邊就傳來熟悉而平和的呼吸。

  我耐心的等待了許久,轉過頭試探性的叫了兩聲「婉荷姐」。沐婉荷都沒有
任何反應,這一天一夜已經耗光了她所有的體力和心神。而我總算能讓她安心睡
個覺了,可我卻沒有絲毫的睡意。

  於是我悄悄掀開被子坐起身,默默盯著她的睡顏。

  她睡的很安穩,像是放下了負擔,也可能是因為她知道,身旁的人是我,即
使在我對她做了那麽過分的事後,她依然如此安心的把自己放在我的身邊。她說
過,我是這世上她唯一相信的人。

  「婉荷姐,對不起,我發誓這是我這輩子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欺騙你。」

  說完,我擡手抹開她額前的劉海,接著微微俯身,親吻了一下她那光潔飽滿
的額頭。在面對只有幾厘米的這張絕美臉龐,我最後一次放開了心頭那點小火苗,
淺淺的吻了一下她的雙唇。

  「這就算是我人生最後一次輕薄你吧,沐婉荷!」

  「從此以後,希望我也可以學會用你喜歡的方式來愛你,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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